专栏|叶荣枝:茶,打开风景的一扇窗 2015.12.30

叶荣枝

香港茶艺协会会长

最近应邀参加了台湾茶联在台中举办的梅花茶会,真是一桩赏心乐事。来自两岸三地的茶友聚在一处小山坡上盛开的梅花树下,促膝品茶。是日,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,煦暖的阳光正好为微寒的指尖送上温馨,拈着盈盈的小瓷杯,茶香伴着芬郁的花香,醉得人酥,谁谓梅花香自苦寒来?梅瓣纷纷,如点翠的雪片,若然幸运的话,一瓣清白的梅花飘进你的杯里,不妨就把千古的香魂化作烟云供养,啖之,实是一乐。
记得念大学的时候,遇上一位音乐系的老师,获邀到他家做客。老师是潮州人,坐下即煮水备茶,打开一小瓷瓮,里面原来是他每天趁人烟尚稀晨露沾衣的清早往山上汲的流泉,炉中榄核炭正火红,老师把孟臣壶若深杯热得冒烟,又不慌不忙端起一黝黑却精光润敛的锡罐,打开一张棉纸,轻巧而柔绵地将茶叶从罐中倒在纸上,随手左右翻折,茶叶自然就粗细分明;老师再用留了不长不短指甲的手指,有如挥拨清玄的琴音,把茶送进壶中,马上芬馥绕室,不可思议;接着关公巡城、韩信点兵等等,一杯令我从此迷醉的工夫茶就在面前。
当时我自是懵懂不明白其然,更遑论其中之所以然,不过仿如遇见一段夙世未解的前缘。后来经历了许多茶事才明白,这是我看到茶的另一段风景,也可能是牵引我最后回到茶路上的原因。再一次与茶的邂逅却是我真正和茶结下半生不解缘的原因。当时国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,我的同事家里刚好是安溪的茶农,所以有机会冒充他家的远房亲戚回乡探亲。记得到埠后已入黑还要连夜赶去派出所报户口和领粮票,心中难免有点忐忑,翌晨起床推窗一看,窗外雾霭萦绕,葱葱翠翠,昨夜的折腾感马上一扫而空,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峦,虽然并不岩巉险峻,但重重迭迭,延绵高远,另有一番意象,山腰间还“穿”上一条白白的云带,把天上人间划为两半却又连着一起。阳光从侧面洒下金黄的渲染,使当中整齐有致的小树饰着不同的绿调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茶树,稍后采茶的人陆陆续续将一筐一筐的茶叶背到农家的旷地,一天的辛劳即展开,晒青、晾青、摇青、看青、做青、杀青……不停工作直到深夜直至太阳再出现在屋檐。最终当我喝到一口如在天上酿好的甘露,对于城市长大的我真如灌了醍醐,洗了倦目。我几乎不相信我的感觉,与我以前喝过的也叫“茶”的饮料竟然如此的不一样,我后来才明白,这是商品(当时香港的茶叶是统一由国家收购加工分级出口分销的)与天地人精气的结晶、一片有感情的树叶的分别。
以后的日子,我不断看到更多茶的风景,让我了解更多的人、更多的事、更多的意念、更多的感情、更多的生活智慧,有时也有些许的愤怒、些许的落寞、些许的失望、些许的无奈,不过正如一些禅家所说:初看山是山,再看山不是山,最终看见山还是山。
文:叶荣枝

图:网络

原文刊载于《茶道新生活》“茶源地理·潮州”,较原文有删节。